在《你好，李焕英》之后，张小斐的演员事业突然进入了迟来的快车道——至少和她十几年前已然大红大紫的同班同学杨幂相比，她好像一下子成为了诠释“一夜飞升”最准确的例子。在这之前，她是春晚熟脸，大半时间在做小品里强势的妻子，认得出人，叫不出名字。

好友贾玲导演首作的惊人爆发，不仅圆了自己的梦，也让观众终于记住了张小斐。不止观众们记住了张小斐，“李焕英”一个角色，还帮助她一举夺下了当年金鸡影后、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演员提名，以及上海国际电影节最受传媒关注女演员奖。

荣誉之外，《李焕英》惊人的54亿票房，一面助推贾玲成为全球单片票房最高女性导演，一面也令张小斐的商业价值一路狂飙，成为喜剧类型演员天花板。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影视、时尚资源。

然而张小斐巨大而迅速的成功下始终掩藏着疑问和危机，她一跃而上，是否只是依附于贾玲饱满表达的昙花一现？暂时与贾玲解绑之后，她还能走到哪里去？

01

不做喜剧演员

张小斐的自我表达

早在2018年的综艺《我就是演员》里，张小斐已然明确表达出，参加节目的初衷就是“撕掉自己喜剧小品演员的标签”。

乘上东风，她转型的意愿更加鲜明。

一连接下《好事成双》《拯救嫌疑人》两部职业剧，显而易见，她不只是穿上了时装，更渴望用外化为套装的精英符号，彻底遮盖住曾经身上与小品和喜剧牢牢绑定的种种“滑稽”“扮丑”“草根”痕迹。

而在剧情设置上，《好事成双》沿用的则是已经由《我的前半生》《三十而已》之类的爆款剧验证过的模版：为家庭做出职业牺牲的女性遭遇丈夫的背叛，就此觉醒，重回社会打拼，中间随机穿插着与第三者对峙，与原生家庭斗争，与自己的身份焦虑和解，在这一过程中，女主角不仅在道德和伦理角度完全占据高地，逻辑和智力层面也会逐渐引领上风。

原来的娜拉孤立无援，必须独自面对开门出走后的风刀霜剑，当代的娜拉们则凭借承担了观众嘴替的功能，收获了响亮的喝彩。“姐姐独美”、girls help girls，以上关键词加上从《李焕英》而来的女性视角，预计中，张小斐的大女主之路本来应该走得一帆风顺。

然后实际情况是，对于在面朝观众的开敞布景中扮演家庭中的角色，张小斐驾轻就熟。但步下舞台，在主战场从客厅沙发转换为写字楼里的冷气房之后，她又总显现出一种局促的矛盾感。对于她主动跳出舒适圈、挑战自我的尝试，豆瓣网友在短评里普遍给出的回应是“用力过猛”。

另一类评论不提张小斐，却更加危险：豆瓣网友直接跳过了张小斐饰演的“林双”这位大女主，转而盛赞出演女二号“江喜”的张嘉倪。对于主创们试图给定的“girls help girls”的女性情谊，大家显然更愿意将其暧昧化，诠释为接近爱情的浪漫关系。第一主角被忽视、创作目的失效落空，与张小斐角色演绎得不到位不无关系。

相较张小斐，女二号张嘉倪原本最被人记忆的前作不算讨喜，《又见一帘幽梦》中“你失去的只是你的腿，紫菱失去的却是她的爱情”，张嘉倪就是那位紫菱。然而近来盘旋不去的婚变传闻帮了她一把，观众们的正义感战胜了负面记忆，她近年来被人所赞许的妆造也成为网友讲到那句流行语“离婚是女人最好的医美”时颇爱提及的案例。大家迫切地想要看她把现实中的斗争经验移植到剧里，干脆地闯过情关，实现个人成长。

跟张嘉倪相比，张小斐天然地落下一筹，过往小品中的既有形象和个人生活的真空印象共同困住了她：做妈妈时，张小斐是生活化的，长期建立起来“妈感”适时地发挥了作用。跟女儿小苹果单独相处的场景，可以通过各种不经意的小动作流露出作为母亲细腻的关怀和爱意。但在角色的其他面向上，张小斐的表演实在缺乏说服力。

作为太太，她在第一集凭借一片遗落的甲片嗅到丈夫出轨的蛛丝马迹（此处暂且不说相比传统的口红、香水泄露行踪，穿戴甲片掉落是何其牵强的小概率事件），随即展开了周密的调查部署。只是张小斐对“大女主”的理解大概是要随时处变不惊，凡事冷静处理，在与丈夫的第一个出轨对象会面时，在给丈夫的第二个出轨对象煮解酒汤时，她方寸不乱，让观众不由得疑惑，这中气定神闲到底源于她是一个凡事都能方寸不乱、等闲视之的高材生主妇，还是一种所谓的“大婆心态”？

林双不是没有爆发的场面，女儿小苹果生病，丈夫却仍然与情人混在一起，对女儿不闻不问、离婚已成定局，公公婆婆逼上门来大吵大闹。种种场景中张小斐的处理几乎一致：以嘶吼的方式大声喊出台词，竭力瞪大眼睛作怒视状，同时伴随汹涌的呼吸起伏。

前夫与新欢订婚那场戏更加灾难。林双不请自来，在众人面前揭露前夫的真面目：黑白的着装配色和硬挺的材质象征着她的决绝和冷酷，而在台词的层次处理的方面，林双先无起伏地向四座宣告“我要将他的丑陋，暴露在阳光之下！”接着与前夫来回推搡、撕扯，历数其劣迹。从效果上看，前半段是僵硬地背诵书面语，后半段则落进了刻板“泼妇骂街”的窠臼，爽感欠奉，唯有无力。

表演上的不尽如人意可以归因于张小斐的个人能力问题，但更有可能是她想要挣脱过往形象的同时又无法摆脱小品表演的惯性。舞台小品有独特的节奏和格式，演员上台立刻要牵引观众进入语境，然后演绎主要情节，最后输出价值观时几乎是在向台下喊话——短、平、快，大开大合，哭就是嚎啕，笑就是前仰后合，愤怒就是呲牙瞪眼。

小品表演不需要连贯的逻辑，更不需要观众耗费任何精力理解分析，一个角色开头泼辣，中段顽固，收尾被突然感化的情况在小品中颇为常见。这种逻辑在要求连贯、统一、留有余地的表演中显得如此肤浅、不连贯，更不是一个试图复原生活现实的演员应该呈现的水平。

张小斐拿到了中国电影给演员的顶尖荣誉，却暂时还不具备顶尖演员的质感和说服力。决绝、冷酷、坚定和温柔、迟疑、踌躇在一个人物身上共存，不代表在演绎部分特质时就要抛弃其他性格；演员要突出人物家庭、社会和职业身份上的差异，也并不等同于要求用彻底不同的状态来区隔不同场景。

林双当妈妈，做妻子，上职场时的状态是断裂的，平静、快乐、愤怒、惊讶、无奈时的状态也是断裂的，观众无法从张小斐的小品表演中自行寻找到人物的连贯性，因此吹“神演技”“爆发力”的动图和短视频，也只在热搜和抖音发光发热。

近年电影银幕和电视荧屏上出现了颇多以演绎职业形象著称的女演员。姚晨从《离婚律师》开始，广泛尝试了律师、记者角色，甚至还挑战了摇滚歌手这一特种职业，走的是体验派路线，讲求对每种职业工作细节的细致体察，最终挥洒自如；袁泉则一直担当办公室里的高级精英，走的是方法派途径，个人清冷而凛冽的气质与大众观念里相关职业的画像契合得天衣无缝，先天优势显著。

张小斐在两方面都逊色不少，既缺少对实际情况的观察，也不具有“云上之人”的气质，在小品舞台上先声夺人拉近与观众距离的东北口音，成为严肃场面中不知何时炸响的爆弹，随时面临令人出戏的危机。

在《李焕英》中，她的表演是有效的，因为演员情绪的满载与电影的氛围形成了共振，《好事成双》中她的表演是失效的，因为与演员的生硬形成共振的变成了脱离实际的剧本。如今豆瓣评分勉强过6，热搜包月但评分人数才刚突破3万，对于剧方和想通过这部剧转型的张小斐来说，这个成绩显然不能令人满意。

02

抓不住，放不开，类型演员转型的危机

张小斐急迫的转型意愿不是没有来由：她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2009级表演班。同班同学中出了还未毕业就已经爆红的杨幂，有与于正密切合作、多年来话题不衰的袁姗姗，还有以一部《遇见王沥川》留住姓名的焦俊艳。

电影学院科班出身，自然不甘于只做“那个演小品的女的”。《你好，李焕英》成就了她，也不断催促着她；金鸡影后的头衔鼓舞着她，也不可抵抗地推着她一路向前走。

能否持续证明她的实力配得上当前的荣誉？能否在透支完《李焕英》及喜剧人形象为她累积的好感前转型成功？或许正是在以上的焦灼和拷问中，张小斐急切地寻觅着能够据此站稳脚跟的下一个角色，也因此无法拒绝套着“大女主”外衣的爽剧剧本。

10月10日，张小斐的电影新作《拯救嫌疑人》宣布提档并发布预告片，同时，“张小斐新片尺度”登上热搜。所谓“尺度”，勾连的正是预告片中以大号红色字体冲击观众视野的“奸杀女大学生”“网暴”“援交”“吸毒”等耸动字眼。

新片宣传重点沿袭的是国产罪案电影路线，但张小斐担纲第一女主角，饰演一个保持不败战绩的律师单亲妈妈，在为嫌疑人辩护同时还要完成拯救被绑架女儿的任务，题材任务和角色任务中存在着微妙的错位，合作者有惠英红、李鸿其等或老辣精深、或灵气十足的演员。

此后，张小斐还将回归家庭剧《好运家》，搭戏的有佟大为、陈小艺、郭涛等多年深耕该领域的演员，有可能遇强则强，也有很大几率相形见绌。明年，她还将再次合作贾玲，出演其导演的《转念花开》，但贾玲的导演能力是否能够驾驭新题材也还有待验证。张小斐的转型之路，道阻且长。

那么，“大女主”是否是当前张小斐唯一可行的通路呢？克服快速转型的执念，她的前方已经有了一个稳扎稳打的参考。

同样是类型出身，面对着由舞台、荧幕向电影媒介转型的问题，面对着由喜剧演员向严肃演员转型的困难，面对着女演员到了固定年龄题材稀缺的困境，海清采取了慢而有效的办法，早期密集出演家庭剧时期偏好现实题材，抱着与真实生活接轨的意愿，在不失去个人轻快、松弛特点的基础上探讨了城乡结合的家庭关系、如今紧张的医患关系等现实存在的问题。

随后更近一步，挑战更加写实主义的农村电影《隐入尘烟》。于海清而言，她从未给自己贴上过“大女主”标签，反而一步步在“女演员”路上探索更深。

张小斐能否暂时舍弃光鲜亮丽的时装、滚烫热辣的议题，放下自证压力，找回自己的节奏，挖掘一条或许艰难，但意义深远的路呢？

影后年年都有，真正作为女主角活过来的人生，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