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壳里做出来的道场,细部堪称精细,这是一个普通人对生活的爱。

三三:螺蛳壳里做“道场”-风君小屋帮我吧

最近,王家卫导演的《繁花》热播,引起热烈反响。该剧有多种观看方法,对我个人而言,仅仅是看那些老房子里的人如何生活,就是一件相当动人的事情。剧中,玲子曾租下进贤路一栋老洋房的一间,虽有韵味,但毕竟老旧,屋顶时常漏水,所以有阿宝替她修补的一幕。

不禁想起儿时,由于父母工作忙,把我寄养在一个专替人带小孩的阿婆家里。她家在方浜路的一条支弄里,进门是一个大院,上下两层,每户人家占据着一个小格子。阿婆家的房间不足十平方米,所幸还有一个小阁楼,约为房间一半大,有些雨天,水从天花板上渗下来,就用一个红色的塑料桶接住。

上海人常说“螺蛳壳里做道场”,用来形容阿婆的家,甚是贴切。房间虽小,家具也简单,但应有尽有。床朝南贴墙摆放,拉一道帘子,隔出厕所。另一侧是五斗橱,蕾丝纱布铺开,再放一些多年里外出旅游拍的照片,压上玻璃。刚好,上面还能放一台彩电。镜子、木梳、剪刀、针线,每一件小东西,都有自己的位置。小装饰也不少,屋里的墙贴了珠光墙纸,窗花、彩色吸铁石、阿婆亲手钩花的针织品,都烘托了一些温暖的生活气息。上世纪90年代流行过的水晶珠子,阿婆也买过一些,串了个紫色的苹果。最有意思的是,在人住都嫌拥挤的小空间里,还有一个精致的玻璃鱼缸,放在进门处的窗台上。童年时代,我喜欢站在靠窗的椅子上,往楼下的天井张望。人们来来回回,有时闲聊,有时在长满青苔的水斗边洗菜。到中午,公用的灶披间一起油烟,满屋都是荤香味。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猜测别家的饭菜,或聊一些奇异的听闻。

无论什么时候去,阿婆家里总非常干净。我发现她对空间的布局有自己清晰的规划,是因为一件小事。阿婆的丈夫比她大十余岁,后来患病,整天在阁楼上躺着。有一天,邻居来串门,说到冰箱上方原本贴年画的地方,怎么空出了一块。阿婆压低声音说,哎,那是为以后挂老头子遗像收拾出来的。那时我还小,这番对话使我惊讶。在那个男人还活着的时候,阿婆已经为他腾出了之后的位置。后来再回想这件事,总觉得这当中有一些感伤的成分。也许她意识到,人已无法留住,所以收拾出尘世的小小一角,愿他永驻,而这就像一种祈祷。

从7岁离开阿婆家后,我每年都回去看她。直到2015年,她被家人送进养老院,老房子也拆迁,便再无消息。有一回,我在网上看到一位外国摄影师的作品。那是一组弄堂人像合集,出乎我的意料,居然看到了这位阿婆。那是夏天,穿一件蓝色的碎花短袖衬衫。她站在弄堂口,手里拿着烟。那一瞬间,仿佛是永恒的。我也想起儿时待过的、螺蛳壳里做出来的道场,五脏俱全,细部堪称精细,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曾对生活有过那样炽热的爱。(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