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苇笺、Lola
春节档第二天,《第二十条》逐渐掉队,票房3.31亿,被《熊出没》压着打,排片从初一的19.4%下降到今天的16.7%,仍然倒挂。而在春节前,这部电影一直与《热辣滚烫》和《飞驰人生2》并列为春节档“三巨头”。
这不是一部典型的“张艺谋电影”。我们印象中的张艺谋,是设色鲜明的,譬如《红高粱》中狂放肆意的红色、《悬崖之上》中黑白相间的凛冽、《坚如磐石》中浓烈的霓虹光影。而《第二十条》缺少浓墨重彩的形式包装,对话几乎都是正反打,吵架戏依靠琐碎的剪切营造混乱感,整部戏的视听语言更偏向一种电视剧感。
但从内容来说,《第二十条》简直是为春节档“量身定制”:喜剧元素的铺陈和现实主义的关怀平衡得不错,用平实的语言和影像展现家长里短,韩明(雷佳音饰)和李茂娟(马丽饰)的家庭戏份中出现很多自然的笑料,甚至有不少能看出是演员现挂,现实主义的沉重和悲伤较为克制,最后上价值的普法环节也很像春晚小品,是一部适合全家人观看的电影。豆瓣开分8.0,也从口碑上证实张艺谋这次“创新”的确有可取之处。
但这部”春节档定制”还是没能拼过贾玲腹肌的奇观和含腾量100%的喜剧魔力,没能成为春节档的观众首选。或许这一次,国师回归现实主义题材的尝试,和再造票房”满江红“的野心,要失算了。
春节档的艺谋订制,电影院版春晚小品
今年的《第二十条》是张艺谋与春节档的三度联手,在去年6月备案,7月开机,8月杀青,速度之快,俨然奔着春节档而来。
官方物料中标志性的红底、全明星阵容的海报、“我爱我家”式的剧照都是以合家欢为标志,明星底盘、家庭题材和喜剧性元素完美契合了春节档的程式配置。
从《狙击手》到《满江红》,张艺谋逐渐体悟到春节档的票房之道。《狙击手》启用新人演员仅收获6.08亿票房,来年的《满江红》依靠流量明星和喜剧演员夺冠,上映第二日便赶超工业大片《流浪地球2》最终收获45.44亿票房。
不难看出,张艺谋为春节档新片《第二十条》进行策划时,也将明星阵容的考量摆在了首要位置,汇聚了老中青三代演员,演技与流量兼得。
当《狂飙》和《漫长的季节》中的角色们逐一出现在银幕上时,我们很难不感到一种隔空互文的熟悉感,更有网友戏称《第二十条》是两部剧主创的年终团建。此外,喜剧担当去年有沈腾撑腰,今年有马丽助阵,时代少年团的刘耀文也补足了流量明星空缺的席位,整个阵容涵盖的观众圈层相当丰富。
在影调的选择上,张艺谋找准了春节档合家欢的定位,在严肃议题内融入喜剧元素。戏中几段韩明与李茂娟的家庭戏都是争吵中带着笑料。有观众认为家庭戏太过于”婆婆妈妈“,吵架戏也过于频繁和喧闹,但这也正是春晚小品的特点:贴近生活中的普通人,而非戏剧搭建的“电影感”,用琐碎的争吵呈现家庭常态。
片名原本是《正当防卫》,即是“第二十条”所指涉的法律条款。”法,不能向不法让步“,结尾韩明一长段慷慨陈词配合上煽情的音乐,《第二十条》也完成了春晚小品式的最后一步:上升家国大义,完成最终普法。
视听退居幕后,现实主义回归
截至目前看到的观众反馈中,鲜少能看到大众对视听缺失的评价。这说明,“电影感”不再是观众对影院观影的诉求之一,至少在春节档期间,接地气才是制胜法宝。这也是张艺谋在打造这部春节档定制时遵循的原则。
坦白来讲,《第二十条》让我们重新找回了《有话好好说》的现实主义气质。
故事讲述了三桩案件:韩雨辰见义勇为,保护被霸凌同学却遭受立案刁难;张贵生路遇猥亵男,出面主持正义致使嫌疑人伤亡却被定罪;郝秀萍和丈夫因欠款被长期凌辱,在一次受辱后丈夫怒不可遏杀死对方自卫,最终被定性为正当防卫。三起案件都直指“正当防卫”的模糊边界,本质相同,性质逐步升级。
张艺谋用网状的叙事结构勾勒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困境。周旋于这三个案件的韩明处于风暴中心,一边是家庭矛盾,一边是职场纷争,而这正映射了普通人在生活细微处的无力和沮丧。张艺谋利用密集的对话戏放大了生活的琐碎和无常,进一步让观众体验到溢出屏外的真实。
马丽雷佳音贯穿全片的“夫妻拌嘴”桥段更是为影片的生活感增色不少。在“讨个说法”的故事底色之上,夫妻俩的小打小闹调节了故事的严肃氛围。诚然,幽默和笑声势必会消解现实主义的痛苦力度,但喜剧形式赋予观众更多接受上的弹性,免于使我们陷落于无限延宕的悲伤,进而抵消悲剧性反应在表现能力上的局限性。
因此,雷佳音和马丽在车上向张贵生齐声呐喊时所迸发的喜剧性,与张贵生转瞬被撞死的画面连起来看的时候,我们的反应不是积蓄的悲伤,而是无所适从的茫然和惊愕。
纵观张艺谋以往的作品序列,他一直追求电影美学的不断革新。
我们能在《黄土地》《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看到学摄影出身的张艺谋对造型艺术的执念,也可以在《一个也不能少》《秋菊打官司》中看到朴实近乎白描的纪实手法,在《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中感受到他奢靡华丽的转型,亦可在近些年的《影》《一秒钟》《悬崖之上》中辨别出一种对色彩对比的极致追求。
但《第二十条》平实的镜头语言和电视剧感的影像风格也让这部电影不太像“张艺谋的电影”。
一方面,这种考量基于张艺谋在电影投资层面上“以小博大”的心态转变。继《满江红》的成功和《坚如磐石》的失败后,张艺谋意识到,小成本拍片也是可以赚钱的,因此在这部片中,他缩减了视听成本,将极大比例的预算花在了搭建明星底盘上。
另一方面,因为要适配春节档,要表达老百姓的法律困境,就要把当事人推至幕前,让故事更具烟火气、让人物更贴近生活。
结尾处赵丽颖饰演的郝秀萍在天台上的纵深一跃,没有慢动作回放,没有景别切换,也没有定格镜头的凝视。在突然而至的意外面前,张艺谋没有给观众留下反应的空间,而这正符合现实的逻辑。
虽说这部片子是为春节档量身打造的一部喜剧小品,但张艺谋显然并不满足于完成任务式的创作思路。在商业思维之外,张艺谋仍然保留了对民生的关注与再现。
在对现实主义的描绘上,《第二十条》还难得有对官场生态的隐喻与讽刺:溜须拍马顺从领导意见的韩明有机会转正,不懂得低头的吕玲玲却要把跟了很久的案件拱手让人,甚至最后韩明那一段振聋发聩的总结陈词,也是由吕玲玲“点醒“。
张艺谋选择的“正当防卫”主题,大概率改编自2018年轰动社会的“昆山龙哥反杀案”。该案改写了中国法律条款,推动正当防卫法进步十年。而《第二十条》描绘的,正是一种介于正当防卫、司法公正和程序正义之间的法律困境。在完成叙事和幽默的职责之外,张艺谋身体力行地在片中实践了法律教育:你要普法,你就要告诉老百姓什么是正当防卫。
《秋菊打官司》在题材上与本片颇具相似之处。可以说,《第二十条》是张艺谋对“人情与法理”的新时代思考,两部电影时隔三十年,更像是一场当下与过去的对话。秋菊为了追求公平与正义,不畏强权,勇敢与官僚主义做抗争,却不料在与被告人和解后将其送进拘留所。与王永强、张贵生和韩雨辰所处的困境一样,这些为了公平和正义所付出的代价背后,都指向了被害人缺乏法律意识的事实,以及执法人为了省掉流程的繁琐,遂按照故意伤害罪定性的现象。
尽管缺失了张艺谋一贯的美学表达,但《第二十条》仍然以现实主义的关怀和喜剧元素的有效结合,交出了一份不错的“作业”。
掉队的《第二十条》,有可能成为黑马吗?
这样一部整体质量尚佳,为春节档定制的合家欢,为何没能成为观众首选?
在上映前,《第二十条》也曾竭力以”合家欢“和全明星阵容打动观众,但在今年喜剧扎堆的竞争环境中,合家欢的优势不够突出,而另两部巨头又有着宣发上独特的底牌。
《飞驰人生2》不仅有含腾量100%的喜剧招牌保底,也主打“全员喜剧人”阵容。更重要的是,《飞驰人生2》是唯一在上映前举办大规模首映的头部电影,口碑发酵远远超前于一直未公开的《第二十条》。
《热辣滚烫》则在上映当日上午九点就释放出“核弹级”物料,#贾玲腹肌##现在的贾玲#等话题霸榜热搜,一天的热度全部占据,上午看到物料的观众,下午和晚上直接买票进场,甚至直接带来第二日的票房和排片比反超,相较之下,《第二十条》“用喜剧打开现实主义”的slogan不够有奇观效果,也没有绝对的口碑保障,在当下购票决策明显置后的环境下,很难成为观众首选。
时间再往前,《第二十条》的映前物料中出现的“笑料”重复性高,与主线无关,也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在沉重的现实主义题材中硬剪出来的边角料。在去年“营销诈骗”大范围出圈的舆论环境下,《第二十条》的喜剧成分与占比让观众存疑。
直到观众走进影院后才发现,喜剧不是辅菜,甚至与现实主义表达旗鼓相当。整部电影的笑点与宣发物料营造出的“虚假”喜剧感截然不同。马丽的喋喋不休、雷佳音的阿谀奉承和张译的嘴角抽动等等,影片的包袱自然而然流露在细节处,没有刻意制造的不适感。《第二十条》就像阖家团圆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的春晚小品,足够朴素、欢乐、平易近人,但也因为太像小品,四平八稳,反而在当下难以成为拉动观众进场的“钩子”。
去年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大热,都是因为刚好踩中当下社会热议话题,并作出相应延展。《孤注一掷》上映期间,国家反诈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消失的她》打中”渣男“话题,可能稍显不同的是《八角笼中》,无关乎社会当下事件,凭借王宝强超强的路人缘,和暑期档亲子教育的风潮,以个人命运搏斗的话题走出长线。
但《第二十条》中关于正当防卫的讨论不太适应这个春节档”其乐融融“的节日氛围,话题本身很难延展。张艺谋也竭力以家庭戏份、合家欢标签去建立与观众的连结,但前期宣发没能打到最核心的观众群体,相对保守的发行策略也让口碑发酵变慢,失去先发优势。
作为喜剧合家欢的《第二十条》,有走长线成为黑马的潜力,只是在档期体量有限,大众观影频次与数量下降的趋势下,当它无法抓住口碑发酵期,成为大多数观众首选时,国师这一次,或许要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