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le+新剧《群星》（Constellation）里的恐惧，来自生活中的细微变化：车子的颜色变了，移动的家具，女儿的气味，和爱人之间的陌生感，镜子中的自己。

在宇宙中，发生了什么？首播的前三集中，瑞典女宇航员乔（劳米·拉佩斯饰）和伙伴们所在的多国联合空间站遭遇不明物体撞击。空间站损毁，五人中四人死里逃生。

事故调查听证会上，乔坚称撞击物是一具苏联的女宇航员尸体，已经木乃伊化。她伸出手，没有抓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再度进入永恒运行的轨道。

《群星》海报

空间站的惊险自成篇章，以心理恐怖片的手法拍摄，不用jump scare吓人，但也没有一刻让人放松警惕。遇难宇航员的尸体没有异变，但蒙住头部的面纱漂浮起来。他的断臂飘在空中，忽然握紧乔的手。他的血滴在失重空间变化形状。同伴们先行返回地球后，孤身留在空间站的乔，在极度孤独中仿佛产生幻觉。

那张橙色宇航服下干瘪的脸是太空的诅咒。在太空，物质不会降解，不会进入令人安心的循环。尸体将绕着地球轨道永无止境地转，直到失去水分，无人记挂。这种物质的不灭，始终是宇宙科幻作品中最吓人的一幕。

等到乔终于重返地球，解除死亡的威胁，《群星》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群星》剧照

地球上，乔察觉到生活里这里那里的不对劲，怀疑累积。她在理智和幻觉之间拉锯的体验，像《困在时间里的父亲》（The Father, 2020）或者《闪灵》(The Shining, 1980)，为观众提供贴近现实的汗毛倒竖。

视觉很重要，导演希望观众仔细观看，分辨细节的不同，并从中搜寻意义。前三集中，导演已经透露足够多的信息，使观众作出合理的推测。

空间站中，与乔通话视频里的女儿编双辫，还是扎马尾？乔的戒指、手表、袖章和操作台的变化；瑞典小木屋里，两个女儿身上气味和个性的差异；上一辈宇航员口中的“兄弟”和“姐妹”是谁；幽灵的语音提示：“乔，你的永眠之地在这里（空间站）。”

《群星》剧照

至少有两个或更多的叠加态。这些世界大体相似，只有些微的不同。乔纳森·班克斯扮演的前美国宇航员、量子物理科学家亨利是引发多种叠加态的关键人物。他代表NASA，坚持让乔从空间站把一种只能在零重力存活的物质带回地球。亨利抱着拯救人类的使命感，自认为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要把不属于地球的礼物/魔盒带回这里。

《群星》剧照

只是，该物质有自己的生命和规则，甚至自己的意志。它躲躲闪闪不肯亮出真身，在亨利和别的科学家眼中，呈现出不同的生命状态。

亨利提出“观察者视角”的理论。在被观察到之前，存在多种可能。直到被观察的那一刻，多态塌缩为单一世界。

这种理论的雏形，曾长期存在于人类的幻想中。世界可以是这样，也可以是那样，彼此之间有翕动的差异。凡是目光不及之处，时时刻刻变幻不定。只有当目光移到这里的那一刻，它才会停止变化，恢复为稳定的状态。

《神秘博士》（Doctor Who）中著名的“哭泣天使”，便指向这种人所共有的恐惧。世界危机四伏，眼睑刚一合上，雕塑就会朝你扑过来，狠狠地杀死你。

这种长久困扰人类的不安，来自我们只有一双看向前方的眼睛。你永远无法知道，你看不见的身后景象，是否群魔乱舞般瞬息万变。

当宇宙失去稳定，在多种叠加态中陷入混乱，比如，抓着兔子玩捉迷藏的小女孩跑过一个，又来一个，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第三集的时候，亨利敲开乔的房门，两人正式见面，握了一下手。演员的表情，流露出一种奇异感觉的产生。或许他们认出了同类，或许他们在同类的面前，意识到自己身处并非自己的时态。这解释了为什么身边一切虽然如旧，乔总感到一些细小的变化，像似有若无的痒，使人坐立不安。

《群星》剧照

《群星》里的叠加态具有微妙的尺度，比如有关联的人可以用第六感的形式交换有限的信息，对自己原本的世界还有残存记忆。这些零星记忆好像渗透血脑屏障的有毒物质，为身体的主人带来不适。

既然谜团并不难解，《群星》的重点，应该会放在叠加态之下，人与人，与自己的心灵和身体之间的关系上。

乔发现，一点都不会弹钢琴的自己，回到地球后手指在琴键上如飞。她的心变硬，强迫不是自己女儿的那个小女孩爱丽丝，跟随自己穿过暴风雪去寻找真正的爱丽丝。虽然她很可能已经猜到，另一个形态中，爱丽丝的母亲乔已经殒命于损毁的空间站。

乔和爱丽丝的母女关系，被设置为连接多种叠加态的锚点。但这个锚点因为刻板成像而不成功。由双胞胎小演员扮演的爱丽丝，属于影视剧中泛滥的早熟儿童的一员。因为过于成熟而鬼气森森的爱丽丝，一双大眼睛不是10岁像100岁。爱丽丝永远冷静，比周围所有的大人更冷静；非常懂事，好像从小就不曾惹过任何麻烦。

《群星》剧照

这种宛如见鬼的小孩角色，让原本有机会真实的母女关系，落入一种模板——母亲一心保护女儿，口里不断念叨对女儿的深情神经兮兮的地步；女儿一副先知的样子，冷漠，洞悉，系所有的秘密于一身。

宇航员母亲和女儿，在类型上确实突破了以男性宇航员为主导的类型，引入新鲜的女性视角。但因为刻画呆板，而且占用太多篇幅，还不如删掉一点戏份，留给联合空间站背后的列国群像，去展现私人航天时代的新生态。

宇宙探索是人类探索活动的高峰，与脑部的疾病，幻觉，最有想象力的哲学思想又有诸多相似之处。最重要的一点，是提醒我们随时保持警惕：仔细盯住你的世界。一眨眼，原本的世界可能会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