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央视开年大剧是《人世间》,2024年央视开场大剧是《繁花》;
《人世间》说的是人间,《繁花》说的也是人间;
《人世间》说的是人间的人情,《繁花》说的是人间的人性;
“人世间的繁花”说的其实是中国人的“人情世故”,更是孔子教诲我们的“尽人事,知天命”。
那我们先来说说“不响”。
“不响”是小说《繁花》的主旋律,也是上海人的生活智慧,整部《繁花》都在讲述上海的“不响”。
无论是沪生的“不响”,还是宏庆的“不响”,抑或是梅瑞的“不响”,要么是认同,要么是不想反驳,要么是真的讲不好,要么是若有所思。
“不响”的确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沉默,“不响”之中意蕴万千。
《繁花》中处处可见“不响”,其实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别样的沉默。懂得在对话中的沉默,懂得在生活中“不响”,懂得在人生中默默承受很多难以言表的痛苦,或许这就是上海人的生活智慧。
大上海繁花似锦,十里南京路灯红酒绿,弯弯的外滩之内的老弄堂里,恰恰住着的是一代又一代“不响”的上海人。
金宇澄的《繁花》竟然有一千多个“不响”,可见他对上海人“不响”智慧的依恋倾心。
在外地人眼里,“不响”的状态是不说话、不吭声、很平静。恰恰正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不同的语境下有无限表达:有时是听的人“不响”,有时是说的人“不响”,有时是看的人“不响”,有时是被看的人“不响”。
说的人“不响”,交浅言深,说错了话,说漏了嘴,索性知止而“不响”;说的人“不响”,也许是故意卖关子,说一半,留一半,让你猜,这是一种语言技巧。
听的人“不响”,对方的话,心里不喜欢、不舒服,又不好表态,话题敏感不想继续,问题尖锐不想回答,心里反对但不想表态,这时候最好“不响”。
看的人“不响”,可能是不满意,可能是没看上,又不好多说,只好“不响”。
被看的人“不响”,可能是一种暗示,真的是想不出怎么说才好,还是“不响”为妙。
“不响”也许是在思考,也许是在琢磨,听了对方的话,没听清楚,没能理解,没想到怎样回复,这也是一种“不响”。
那我们再来说说《繁花》。
王家卫的《繁花》,是夜上海的江湖世界。正如有人总结的那样,人与事的底色似乎都拥有两副面孔,这符合人情人性的一体两面,很精彩:
一面是黄浦江,一面是苏州河;
一面是名利场,一面是象牙塔;
一面是灯红,一面是酒绿;
一面是新仇,一面是旧恨;
一面是新欢,一面是旧爱;
一面是憧憬,一面是遗憾;
一面是欺人,一面是自欺;
一面是空门,一面是红尘;
一面是交情,一面是勾当;
一面是面子,一面是里子;
一面是捷径,一面是迷宫;
一面是求情,一面是逐利;
一面是儿女情,一面是兄弟义;
一面是朱砂痣,一面是白月光;
一面是求不得,一面是难为情;
一面是怨憎会,一面是爱别离;
一面是始终喧嚣,一面是永远不响。
有道是:
一阴一阳,一道一术;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
一清一浊,一虞一诈;
一升一降,一消一长……
可谓是:
繁花似锦,落花不响;真的是意蕴绵长,久久流香。
金宇澄的《繁花》,似乎没有那么复杂,依然是人间的市井,俗世的弄堂。人与事的底色,似乎没有那么的繁华似锦,有的只是生命的悲凉,有的只是自然的人生。
道隐于小成,言隐于浮华。看似繁华、喧嚣、热闹、摩登之下,所有的角色都是疏离的,都是冷淡的,都是格格不入的,都是支离破碎的,都是无时无刻不满怀戒备的。
正如《繁花》演绎的那样:“不是不声不响,是有声,而不响。”
金宇澄说:“世俗,不是乐观的,也不是悲观的,而是一种无观的自在。”这话说得很妙,真的是犹如繁花即便似锦,也无百日,而后落尽,终于不响。可以这样说,王家卫精致的《繁花》,配得上金宇澄悲凉的《繁花》;《繁花》的“不响”,配得上繁华背后的“不响”。
“不响”是一种态度,是上海人的生活智慧,是孔子中庸之道的上海表达——
有时候是含蓄,有时候是城府;
有时候是不置可否,有时候是无语;
有时候是与我无关,有时候是无言的默契;
有时候是欲言又止的感慨,有时候是心不在焉;
有时候是无话可说,有时候是无言以对;
有时候是不关我事,有时候是在场的缺席;
有时候是停顿的安静,有时候更是隐忍的留白。
正如电视剧《繁花》中爷叔所说的那句台词:“凡是我不想讲的、不能讲的、讲了为难自己、为难别人的,那就不响。”
这便是人世间的人情世故,玄之又玄,生生不息,妙不可言。
最后我们来说说孔子的“不响”。
所谓“不响”,是上海话,是上海人的人生哲学。上海很魔都,很fashion,很国际,很现代,殊不知上海才是中国最中庸的城市,上海人才是最得中庸智慧的人。
“心里有数,但是不吭气,隔岸观火”,常把“有数”挂在嘴边,自然也有最合时宜的“不响”。
一个朋友曾经给上海人的生活智慧总结了九个字:接翎子,拎得清,不合算。
这几乎是正宗上海人的日常口头禅,别看是九个字,那可是大有学问,大有门道;正如上海人的“不响”一样,那一样是智慧,一样是妙不可言。
突然想到当年孔子告诫子张的话,爷叔和宝总的对话简直就是孔子和子张对话的现代翻版。
我们先来看看孔子与子张对话的场景: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论语·为政第二》)
孔子在《论语》里主要讲三个方面的内容,一个是教育之道,一个是治国之道,还有一个是修身之道。孔子的学生毕业之后,有一部分是要出去做官的,所以说,孔子教诲一些治国之道是适应市场的需求。
孔子对学生治国的教诲和要求很多,如“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还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等等。其中学生子张还专门问怎样做官,孔子这段话即是告诉子张“言寡尤,行寡悔,禄中其中矣”。
子张跑来问孔子,您做过大官,如何才能求取官位和高薪?孔子的回答是“多闻慎言、多见慎行”,你看这“一听一看”,紧睁眼慢张口,多么智慧!你想想谁的错误不都是来自“说”和“看”吗?就连佛家不是提醒我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吗?
所以孔子说,多听别人的意见,对拿不准之处,阙之“不响”,对其他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说,这样就会减少过失。
这是不是有点像《繁花》中听的人“不响”?
孔子交代了多闻“不响”,于是又接着说:多看,有未安危殆之事,阙之“不行”,对其他有把握的也要谨慎地去做,这样就会减少后悔。这是不是有点像《繁花》中看的人“不响”?
最后,孔子教诲子张,你如果能做到说话少犯错,做事少后悔,你的官位和高薪就比较简单了。
子张欲“学以为人”,孔子勉其“学以为己”;子张学欲“干禄”,孔子戒其“慎独”;子张欲“做事”,孔子教其“做人”。夫子之教,可谓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循循善诱,犹如星辰大海,一路繁花。
我们常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可能会经常说错话、得罪人;但对一个为官之人来说,特别是说话的时机,说话的语气,那一定是人生智慧。特别是管理者,有时随口说出去的话,很可能被下属当成“圣旨”去正确执行,在孔子看来,这是很危险的。
日常生活中,相信大家都会遇到不少“三拍”之人——决策拍脑袋,表态拍胸脯,有问题拍屁股。
这样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孔子才告诉子张,一要管住“言”,二要管住“行”,做到知言知行,才能知行合一。看不见风险隐患,做事理想化、想当然,少有不后悔的。
孔子的这段话是一种中道思维,体现的是一种底线思维。无论是从政还是做管理,如果经常说过头话,这些话可能带来不好的后果,那一定是很危险的;如果经常做错事,那危害就更大了。
子张是孔子一个性情褊狭激进的弟子,所以当他向孔子请教做官的学问时,孔子还是从“言”与“行”两个方面对其进行了教诲。
站在今天来看,按照孔子的话去做,虽然未必能当官,但如果真当了官,还是可以保住饭碗的。
孔子的话,很家常,很实用,很靠谱,很值得我们在生活中去借鉴。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要乱讲话,你自己听不明白的,想不明白的事,要先想想看,不要动不动不注意场合地“放大炮”。
这不仅是孔子的教诲,还是《繁花》里宝总的那句台词:“做生意先要学会两个字,不响。不该讲的,说不清楚的,没想好,没规划的,自我为难、为难别人的,都不响,做事要留有余地。”
无论是王家卫的“不响”,还是金宇澄的“不响”;无论是爷叔的“不响”,还是宝总的“不响”,这都是上海人的生活智慧,这都是孔子中庸之道的现代表达。
“不响”是一种语言与情绪之间的停顿,像绘画中的留白,像音乐中的休止;“中庸”,是一种达观气质,是一种涵养,是凡事恰到好处,凡事无过无不及。
“中庸”两字,尽得风流;“不响”两字,风流尽得。
静默如谜,沉默如金,如金神秘。在平凡中“不响”,在生活里“中庸”。能说时则说,不能说时“不响”,这就是中庸之道的日常运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生声不息中,好好“不响”,好好“回响”。
No.5678 原创首发文章|作者 知止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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