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上海乐团指挥曹丁指导的上海少女合唱团,成为冉冉升起的明星。白驹过隙,30年后,曾经的青春少女已步入中年,纪录片《上海少女》将镜头再次对准了她们。如今的“中年妇女”首次重聚,伴着欢笑与泪水,向镜头讲述各自跌宕起伏的人生。面对婚姻、事业、爱情、家庭和理想的课题,她们每一次的选择和蜕变,都使她们更接近一个真实的自己。

专访|导演罗彤谈纪录片《上海少女》:初衷美好,就不会害怕-风君小屋帮我吧

《上海少女》海报

纪录电影《上海少女》看似是一部女性电影,其实它擦亮了所有人对青春的那抹记忆。很多人看后都能感知到来自影片的善意,影像表达上,并没有刻意站在女性视角造成两性对立,这是一部不光给女性看的电影,曾经经历过少年时代的人,都会被触动。

《上海少女》使用老照片、演出录影带和1990年代上海的影像等素材,让观众身临其境地感受三十年间人物与环境的变迁。尽管每个女孩人生境遇截然不同,但面对镜头都是同样的真情流露,所有的遗憾也都随着自身成长的力量慢慢消解,她们依然朝着生命最温暖的方向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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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今年,在法国巴黎举办的La Femme女性独立电影节上,由罗家文化与SMG纪录片中心联合出品的纪录片《上海少女》在竞赛单元斩获了“最佳亚洲纪录片”大奖(Best Asian Documentary)。

音乐世家出身,少女合唱团成员、少儿节目主持人、运动品牌总监、再跨界到纪录片行业,刚过完五十岁生日的导演罗彤依然活力四射。

在上海特别放映现场,上台前,她简单的一句话便把场子热了起来,“大家好,我今天没喝酒,应该能主持好。”

无论和她交往三十年的合唱团的老同学们,还是见面才一个小时的陌生人,看到她都确信,“罗少女”这个称谓和她很契合。

虽然是纪录片,但电影的故事感很强,在澎湃新闻的专访中,她聊到了自己“讲故事”的天赋。

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罗彤就特别喜欢讲故事,也因为讲故事,逃避了最讨厌的“午睡时间”。

“我实在睡不着,就想代替老师给小朋友们讲睡前故事,老师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以后,她就在边上休息,幼儿园有好几个班,几次下来,隔壁班的老师都觉得这个工具挺好用的,所以我就轮着到其他的班去讲”,谈到人生当中第一次做“工具人”,她只觉得幸福感爆棚。

从给幼儿园的小朋友讲故事,到多年后在电视机里给所有的小朋友讲故事,罗彤称自己也是误打误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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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因为一次伴唱录音,罗彤机缘巧合地被音乐制作人叶亏夫介绍给了作家、导演黄石。当时的少儿节目都比较传统,黄石从国外回来,想做一种国际范的少儿节目。罗彤的性格爽朗,有点像假小子,导演觉得男孩女孩都会喜欢她,于是罗彤摇身一变,成为上海教育电视台少儿节目《小龙人天地》节目主持人“丁丁姐姐”。少儿节目主持人天天出镜,工作量挺大,每天要准备稿子,每天都要录,一天要把一个星期好几集都录完。

“大概做了一年,后来我们出去跑到街上做节目,都有小朋友认出来我,也是当时节目也不多,反馈还是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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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三十年的光景,女性的自我定位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谈到自己,罗彤感慨道:“我小时候其实挺自卑的,因为我的父母离婚了,在其他方面我都可以胜人一筹,一旦有人说父母是离婚的,我马上就蔫了,那是戳中我的要害,家丑被你知道了。包括在学校里面,离婚家庭的孩子,老师还会特别关照,特殊照顾的原因是你有一个不完整的家庭,这更让我有那种‘我是特殊人群’的感受。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当中,每一个年龄段,所认知的世界和这个世界给你的反馈是不一样的,随着人生经验增多,内心也会有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大家都差不多。”

“如果回到三十年前,见到那时候的小罗,你会说什么?”记者问。

罗彤说:“我想说的话都在电影里了……小罗别怕,往前走好了,你所有做的决定都是对的,只要是遵循内心去做的决定,最后都会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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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对话】

大家的青春是相通的

澎湃新闻:回顾型群像式记录,尤其有导演亲身经历的部分,弄不好会做作煽情,但《上海少女》叙事能力很强,很真诚,你觉得成功因素在哪里?

罗彤:首先,我没有专业地去学习写作、学习拍电影,我经常会作为一个观众的角度去看一个故事,这一点我非常在意。如果我都听不下去了,无聊了,就会避免这一点,我还是挺主观的,会以自己的感受去衡量每个地方的节奏应该是怎么样的。当然,团队里的人都比我更专业,他们是专业学电影的,会按照学院派的方式,给我更好的建议,我喜欢听他们聊,喜欢跟他们去碰撞想法,但最后成片,我还是会挺主观地决定了一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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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其次,当时拿给了一些业界的专业纪录片人去看,希望能以不同的视角去评判一下。有些人也是给我提了,说人物太多,名字都记不住,每个人的故事都是浅浅地讲了一下,还是要去掉一些人。我知道很多讲人物的纪录片,一般主要围绕着两三个人,印象更深刻一点,但对我来说,这部电影还是围绕我自己的感受的,不是某一个人的故事是怎样的,是这一群人给的印象,所以它是综合在一起交织成的影像。而且我的条件也不允许我很深入地去拍每一个人的故事,片中,不是每个人都非常完整,但每个人都有其最精华的部分,分别放在六个章节里最合适的地方。

我们之前已经按照长篇的节奏来剪了不同的版本,最后还是觉得有点乱,有一点看不下去。疫情在家两三个月,就沉下心来去把这个结构弄出来,每一个章节的主题是不一样的,这些主题都是涉及女性成长的话题,再加上友谊。可能不论男女,你离开学校了,忽然踏入社会了,忽然遇到一些什么事情困惑了,大家的青春、人性的东西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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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我很容易就沉浸在对方讲述的情境中”

澎湃新闻:它的叙事更偏向西方电影的那种逻辑,没有那么多的起承转合,看起来很过瘾。

罗彤:没错,我们的工作都是先以英语进行交流,再开始双语进行的。若是需要面对中国观众的话,会把它变成一个适合中国观众的视听习惯。这部片子的叙事其实是按照我自己的观影习惯,不会交代得很清楚,埋一些伏笔,电影和短视频不一样,必须90分钟以上,要在这个空间里面去完成这件事情,你有的是这样的机会,可以在后面让别人知道这个人物是谁。

澎湃新闻:很多人会在意导演入镜采访太多的情绪袒露,你采访男同学的那一段,哭到不能自已,反倒他过来安慰你,其实也让观众看到了你的另一面。

罗彤:这可能是我的职业习惯,我的采访习惯是倾向个人化,我会找能够打动到我的角度,引导他把这些故事讲出来,希望我可以进入到他的世界里。因为这种习惯,不管是不是我熟悉的人,我很容易就沉浸在对方讲述的情境中,加上这一次拍摄的全都是我的同学,平时状态就是那样,不会有特别不好意思或者特别礼貌的那种状态。这群人一直都这么吵,从18岁到48岁都这样,停不下来的,任其经历过任何事情,都可以变成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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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澎湃新闻:还记得当年印象特别深刻的演出吗?

罗彤:最后一次演出,崔健来了。因为崔健是曹丁的同学,都是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同学,他们还住过一个寝室,那次北京演出,崔健还带了他当时的法国老婆一起来看,演出结束后,崔健上了台,大家都在喊,那时候很流行《一无所有》,我就第一个唱了一句,全体合唱团的人就开始唱,崔健就非常害羞,被我们一群女生包围,这个情景我印象很深。

澎湃新闻:女孩子们在一起会变得很疯,当年你们一群人出去也很扎眼吧?

罗彤:对,当时我们去颐和园,大家都是统一的演出服,小短裤、T恤颜色也挺跳的,有游客听我们讲上海话,以为我们是日本人,我们就心领神会,四五个人一直还继续在讲,越讲上海话越让他们误会得更深,就故意的那种感觉,一个老外还给我们拍了合影,他觉得我们这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特别有意思。

我们当时还上过化妆课,我是最差的,那个年代还打鼻侧影、非常浓的舞台妆。现在看我当时的化妆,我的天呐,怎么走得出去。虽然我看自己的照片实在看不下去,但为了影片效果,还是把它加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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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我想让观众看到另一种可能性”

澎湃新闻:很多人看了综艺《再见爱人》会有点恐婚,从女性观点的角度,延展到亲密关系,你会怎么理解婚姻?

罗彤:一档综艺节目肯定要抓一些刺激到大众的点,集中放大在一起,所见未必是全部。人在世间走一回,人生体验比很多结果更重要。因为所有的亲密关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这些都是一种体验。以前对于女性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结婚生小孩。在这样的观念之下,压力是很大的。现在已经改变很多,女性还有更多的选择,但不能因为它可能会变成一个不好的婚姻,就不结婚了。任何事情没试过怎么知道是不好的?不好了又怎么样,再找另外一种活法继续呗。

我向往诗和远方,我也向往天伦之乐,都想要去尝试,带着好奇心去走入任何一个状况,只要初衷都是美好的,你就不害怕,恐惧仅仅是你错误的一种预断,所有的亲密关系其实都是围绕着你的内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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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剧照

澎湃新闻:现在对女性的要求好像更加严格了,既要独立又要兼顾家庭。

罗彤:可能女孩子天生就比男孩子的柔韧性、抗压性会更强,在不同的状况下,她可以承担更多的责任。

澎湃新闻:片中人物所谈到很多女性所面临的困境,它的底层逻辑还是家庭教育观念的形成。

罗彤:是的,孩子一些世界观的形成,家庭教育是非常重要的。我在片中也聊起了自己对孩子的教育,我的方式完全是放野鸭子那种,也是想让观众看到,我这种方式也是另外的一种可能性。

现在也有很多家长在卷体育和艺术,其实有些舍本逐末,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和热爱去做这件事,即使是学霸,那个成绩也是压迫出来的。像我们小时候的确就没有那么多的压力,功课也不是很多,但也都成才了,也没耽误什么,该玩还是玩,还是有挺多的娱乐的时间。可能那个时候也没有手机,没有其他更多的娱乐,但我们还会去一起去看电影,旅游、跳舞、唱歌,玩的事情也挺多的,做这些事情其实也是在学习,人还是要在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上,能够让自己从内到外感到开心,学习才是有自驱力的。

家里是非常宽松的氛围,孩子没有什么压力,他相对就可以有更多的空间形成,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发现这个世界。相反就会造成先天的困境,尤其是女性,家庭的观念告诉你,找个好工作找个老实人结婚生子就是你生命里唯一能做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就只能把自己关在一个空间里面。

我始终觉得,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一小段,这一小段失败了不要紧,未来还有更多阶段,一个生命体应该以不同的方式去探索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