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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微博上的一则消息引发了业内关注:优酷明年起将不再接收16集以上剧集,主要针对自制剧和定制剧,版权剧则不受限制,这一安排十分类似网飞的季播制。
经过骨朵多方求证,行业内不少人士也接收到了这一消息,细则虽然还没落定,但确实已有平台方向制片方传递出了“目前的创作要减集数”的相关信息。
长视频平台试水短剧集已久,但正式提出大规模推行16集制,还是第一次。此前行业对于转型方向还属于缓行状态,若有平台能率先这一决定,可算是一次从量变到质变的改革,将会影响到整个行业的创作方向。
16集会给行业带来哪些变化?导演编剧们是否能全盘接受?剧集的质量是能因此提升还是遭受阵痛?以及,这一动作的出台是否意味着长剧集时代走向拐点?骨朵与贾东岩、袁子弹、王 晨三位编剧聊了聊他们对此的想法。
当剧变为16集
“现实一些讲,并不是每个题材都适合短剧集。不同类型的剧集,整体节奏和体量都会有所不同,有各自的需求和特点。”在16集体量与题材的适配度方面上,三位编剧达成了共识。
历史题材剧集只能用长剧展现,家庭剧、职场剧、女性题材剧、群像剧和合家欢等题材也不适合短剧集。“《玫瑰的故事》和《凡人歌》都是后期话题发酵的,依赖于话题和大体量的世界观。有些剧集又需要一定体量才能完成,比如播得很好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长度不是大家选择观看与不观看的唯一理由。”
“短剧的局限在于它更聚焦于人生的某一阶段,而无法覆盖漫长的历程。大男主、大女主等古偶剧集更注重人物成长和各个发展阶段,也更适合长剧集,”《珠帘玉幕》编剧之一王晨表示。
“目前市面上更适合短集数的剧集主要是《隐秘的角落》《漫长的季节》等悬疑类和罪案类剧集,因为它们的结构要求更高。”贾东岩团队相对适应短剧集的创作方式,“《风声》这个题材非常适合短剧集,但当时市场还没有短剧的播出样本。如果现在重新改编,那肯定就是按十几集去构思。”
不过,贾东岩对短剧集题材的丰富度仍然抱有信心,“虽然短期内业内会卷悬疑,但还有更多的份额需要行业挖掘。日韩的偶像剧也不过十几集,本质上很多题材都可以进行精简化开发,英美剧《婚情咨文》和《普通人》都是非常优秀的情感剧。国内当年王志文主演的《过把瘾》讲述生活、家庭、爱情,只有8集。”
其实放眼世界范围,有长剧的国家已经不多了,目前仅剩土耳其、韩剧、日本等国家还保留长剧形式。“国内长剧的问题是有个性的长剧太少,大多数是按照爆款复制,同质化越来越严重;短剧集复刻成本低、速度较快,创作者在复刻过程中会不满足,开始寻求变化和创新。”
在贾东岩看来,“长剧本身有着自己的特征和生命周期,短期内不会消失,但是未来会是净量。”袁子弹也认为“关键还是在于内容,只要内容足够强劲,无论什么题材或形式,都会有观众愿意看。但确实不建议形式过于单一,即使是美剧、韩剧这些相对成熟的剧种也有不同的长度来适应不同题材。”
的确,日剧的晨间剧、大河剧一直是相对大的体量,韩剧的家庭剧和短剧集也有区别,《结过一次了》长达100集。美剧《权力的游戏》做到了10季,100集的体量也相当于长剧。
不过放在实操层面,“剧集的长度依然要看项目策划阶段制片方对作品的诉求和表达,是只想讲一个阶段的故事,还是想讲一个更具成长性的故事。”王晨如是说,袁子弹则认为“需要考虑国内的产业链是否能支持这样大的变革、各部门能否支持大规模的体量变动,如若不能,那一定会斩断许多优秀作品出现的可能性。”
需求下的不确定性
在编剧看来,平台政策的变化是大势所趋,“因为有变化就意味着大家都在思考如何让剧集更好看。”
美国有一个3%的门槛——100个剧本中只有3个能被拍摄并在电视台播出,这种制度和比例造就了美剧的黄金时代。但贾东岩指出,“国内不遵循3%定律。现在的状况是,好的导演、演员、剧本、制作以及合适的时间和环境很难同时凑齐,大家往往是各自为战。这种情况下,很难形成真正的畅通合作。只有剧集的总量减少,整体的品质才能提升,这是不可避免的。”
“坦白讲,这几年剧集确实存在注水现象,节奏让人不舒服、扩展不必要的剧情、整体传达不够高效、影视化表达不够精炼等问题是确实存在的。”袁子弹和王晨也认为现在存在追看性低的状况,“尤其在短视频平台的冲击下,大家习惯了碎片化信息,又怎么会追那么长的剧呢?”
从生产端来看,“长剧目前的情况是剧集产量过多,导致资源越来越不集约。长剧和短剧的差异在于它是集中优势资源来完成的内容,但实际情况是数量越多,资源越分散。就拿演员来说,面前有一个心仪已久的配角和一个投资较小的主角,很多人还是会选主角。”贾东岩说道。
“平台本身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今年下半年的大盘已经很清楚,无论如何都需要采取一些措施。如果不做任何改变,那真就像温水煮青蛙,一年不如一年。”
种种市场需求下,短剧成为一个方向。但如果真的要将长剧集缩短成16集,还是会对部分剧集内容造成一定冲击。
操刀多部生活剧的袁子弹认为,“最大的麻烦是很难在短剧集中建立出大的社会面貌。因为生活剧需要体现人物的变化和生活状态的感触。生活剧需要大量的生活细节,职场剧要有职场成长或博弈的情节,这样才能讨论社会话题。”在她看来,“剧集‘无话则短,有话则长’。但要是‘有话也要短’的硬性砍篇幅,那就只能先砍配角再砍主角,因为戏要有一定的规模,其实并不利于剧集本身。”
袁子弹强调,“对于那种娓娓道来、明显带有时代细节和记忆的作品会有一定的影响。但话又说回来,《山花烂漫时》在24集的规模里也塞下了许多人物和事件,只能说如今的市场对创作的要求确实提高了。”
整个行业最困扰的是制片方,“集数压缩肯定会影响成本和收益,拍40集的成本和拍16集的成本,最终利润会有差异,制片方面的投资回报会受到影响,”曾有项目策划经验的王晨说道。
作为编剧,剧集缩水也意味着创作习惯的改变,“阵痛”确实存在。
王晨表示自己通常是长剧思维,会从最初创作时就需要梳理清楚人物的底层逻辑,“曾接触过横屏短剧,但它们往往更注重及时爽感,而忽略人物的铺排和逻辑性,长剧创作思维是一定要理解人物、认同人物的,从人物底层逻辑出发,从人物关系出发,而长剧本身也有不同于短剧的节奏感,比如千里伏线,比如我的人物成长性和对主题主旨的升华。”
另一方面,袁子弹也对观众是否已经习惯紧凑叙事方式表示怀疑,“审美是需要铺垫的,情感也需要累积,盲目压缩时长未必是一个完全正确的选择。我也看到很多观众的反馈,他们会觉得剧太短太可惜了,希望能再多看一些。”
“短剧集还有个最重要的概念就是留存率,用题材、演员吸引人看,编剧、导演再靠技术来留住观众。其实平台内部一直有留存率的数据,会根据这些数据来做创作方向的调整。”贾东岩说道。如何提高留存率,也需要行业思考。
不过,贾东岩也认为16集短剧集时代会有一个看不见的擂台,“编剧千万不要等着制片方签完委托合同才去动笔,应该自己先动手再去寻找生存空间。把阵痛期熬过去,模式就探索出来了。”
变革,需要打配合
编剧们对短剧集的写作本身还是抱有信心,“其实从创作者角度来讲,变短集数肯定不会是一个噩耗,顶多是个阵痛。说白了就是原来一年写30集,但现在一年能写两个15集或者两个16集,从一部戏变成两部戏。”
王晨表示,“做短剧集可能对编剧更友好,比如规划一个40-60集的剧集,每一季15-20集,在创作过程中每次只需要集中精力写20集。作为编剧给到剧本的时间会更充裕、情感会更充沛、对故事的热情和创作能量会更大。”袁子弹也认为“做短剧集的话会感觉更轻松一点,因为可以只写精华部分,不需要铺陈那么大的规模,进入创作的那一刹那的热情会持续更久,不过对人物的共情力会相应缩减。”
短剧集写作实操方面,编剧们各有策略,也各有担忧,“我们其实比较顾虑的是整体的配套和排播方式,因为排播方式会决定讲述故事的方式。”
“比较实际的操作是每集下钩子,长剧集数多,可能不会那么在意每一集之间的衔接。但短剧集中每一集都需要把观众留住,所以会更加注重技巧性,设置一些钩子来吸引观众。”袁子弹说道。
但编剧常常遇到的障碍是自己设计的吸引点,可能会在实际制作过程丢失,最终效果如何很难预料。“《山花烂漫时》和《欢乐颂》基本能按照编剧的设想来呈现,但很多剧的剧本会在表演、剪辑和导演的处理中有较大改动。国内还有一个审查的问题,可能导致某些情节线需要大幅修改,使得原本设计的钩子失效。”
短剧集还需要增强戏剧性浓度,这考验的是行业配套部门的能力。
“小体量剧集对编剧和导演的要求高了很多,短剧集单场戏需要包含更多内容,比如一场戏既要展现A又要展现B甚至C。镜头是否有前中后景?是不是只是简单地按照剧本去拍,还是有自己独特的考量?除了表达剧本台词所涵盖的内容,还需要传递情绪、审美,甚至是某种隐含的信息。”
袁子弹补充,“服化道各部门也需要更加精细和专业,演员的表现也至关重要,一旦演员表现不到位,整个戏的效果就会受影响。因此,编剧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每一场戏都写好,确保每一场戏都能扎实有效。”
在长剧集瘦身这件事上,三位编剧都表示季播是最有可能的方法。“短剧集时代的关键在于开发层面就按照短剧集的模式来开发,这样做才能实现最大收益。”
“《珠帘玉幕》中大漠截杀导致男女主决裂,再到扬州重逢,如果把它作为一个打点,拆分成上下部也是一个蛮有意思的尝试,但这其实也还是一个长剧集的思维模式。如长剧集季播化,也是短剧集的一种模式,比如仙侠题材可以用第一阶段的故事来作为第一季,待第二季的时候,第一季更像是长剧集中的人物前史故事,在进入下一个故事阶段时,观众既能感受到新的身份和人物关系带来的新鲜感,又能理解角色之间的情感纠葛,”王晨说道。
贾东岩透露,“现在许多演员更看重作品质量和项目的稳定性,会倾向于选择相对稳定的系列化项目。‘演员+人物IP+季播’,对平台、制片方、演员和编剧来说是一种共赢的模式。”
美剧也是这个解决思路,不过在中国季播面临的难题更多。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很难再次集结原班人马,演员、导演等能否配合是一个问题。袁子弹说,“实际上不是每个公司都有这样的号召力,《欢乐颂》就是一个例子,如果一部剧大火,再想约到原班人马就很难了。我们尝试过每年制作一季,但还有审查环节。如果准备时间过长,热度容易消散。”
从编剧地位的角度来看,贾东岩认为“短剧集季播化后会对编剧的工作模式造成冲击。短剧集很看重拍摄风格,市场根本没有这么多导演可以承载大批量的短剧集,为了保障开机,就会出现不合格的导演掌握话语权的现象,短期内还是会经历较大的冲击和阵痛。”
总的来讲,作品不是单靠编剧一个人来完成的。压缩剧集长度、提升剧集浓度和节奏,需要所有部门的通力配合,每一个部门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传递自己该传递的内容,减少损耗后的短剧集才是可行的方案。
但也正如贾东岩所说,“国内剧太多,优秀的编剧太少。这是我们一直号召新人上桌的原因,短剧集有机会让新编剧崭露头角。只有新人上桌,行业才能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