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们内地观众迎来“港片之光”《破·地狱》,上映六天就拿下了9500万的票房。
这部由许冠文、黄子华两代“喜剧之王”合作的港产片,在香港上映时以1.32亿港币的成绩,打破同为黄子华主演的《毒舌大状》去年刚刚达成的纪录(1.15亿港币),成功登顶香港影史最高票房华语片排行榜。
《破·地狱》由80后导演陈茂贤编导,作为“初代喜剧之王”许冠文和“栋笃笑宗师”黄子华时隔32年后的再度合作,这部电影对于两人、对于整个香港电影圈都具有特殊的意义。
但这次两人的合作却是要探讨一个关于“生”与“死”的严肃话题,片名叫“破地狱”,并非与恐怖题材有关,而是一种用来超度逝者的道教丧葬仪式,且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那么,电影围绕“破地狱”,又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茄哥这就来跟大家聊聊《破·地狱》这部神秘的“香港救市之作”。
一、
电影的故事,婚庆经纪人魏道生(黄子华 饰)顶着婚庆公司破产后资金与房贷的巨大压力只身来到红磡,盘下葬礼经纪明叔(秦沛 饰)的长生店,决定改行做殡葬行业营销。
红磡的长生店通常由一文一武拍档,文的叫“行街”,即是负责接单,与客户谈生意的葬礼经纪;武的叫“喃呒师傅”,负责主持葬礼、诵经超度、做“破地狱”法事等技术活。
明叔为魏道生介绍的喃呒师傅,就是和他合作过几十年,行业中辈分最高的,人称“Hello文”的郭文(许冠文 饰)。郭文既传统又固执,不仅自己十分讲究,一辈子不沾荤腥,对身边人的要求也近乎苛刻,与子女的关系也非常紧张。
魏道生则正好相反,为人圆滑会做生意,一切以客户需求为中心。但这也让郭文觉得他太过轻浮,是个唯利是图的外行人,非常看不起他,说话时也没好脸色,不给面子。
两个人一开始摩擦不断,互不顺眼,但经历过多次合作,郭文也开始看到魏道生身上的长处,同时反省自己性格上的不足,慢慢理解并欣赏对方。比如:魏道生刚开始对接触遗体非常抵触,后来却为了省工钱去认真学习遗体化妆。
郭文作为喃呒师傅的职责,是遵照传统为枉死者“破地狱”,但对于死者亲属的体恤、照顾和关怀,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魏道生由于做过婚礼策划的丰富经验,做事站在客户的角度考虑,这就让那些死者亲属失落的心得到了充分的安抚。
魏道生也从郭文身上学到了为人处事的一丝不苟,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和坚持,并渐渐对这个老顽固产生了敬佩之情。在阅尽生离死别的故事后,他也开始思索关于人生的意义。
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最终变成能够坐到一起谈笑风生的莫逆之交。
电影中的“破地狱”,其实有三层含义。
字面上的意思,道教文献中说:“罪大恶极者、早殇、意外身亡者、自杀者”,都需要为其“破地狱”,以神光法力来破除彼岸之幽暗,使亡者能够放下执迷,猛然醒悟,从此脱离“亡魂地狱”,不再受苦,早登仙界。
“破地狱”仪式一般是选择在亡者出殡当晚举行,于19时开坛至22时30分结坛,过程持续3个半钟头。仪式进行时,要在灵堂中央地上放置元宝及死者姓名,旁边围着多块瓦片,称为“开位”。然后将其点燃,喃呒师傅会带领死者的亲人围着火堆边转圈边诵经。
待转数圈之后,用手中长剑将瓦片击碎,如此往复,直到将地上所有的瓦片都击碎。接着喃呒师傅仍要围着火堆不停转圈,最后纵身一跃,跳过火堆,“破地狱”仪式才大功告成。
相传道教的观念认为神明是圣洁的,道士做法事“请神”时,也要斋戒沐浴,保持身体的洁净。而女人的经血是“浊气”和不洁之物,因此片中的郭文将道法传给儿子郭志斌(朱栢康 饰),而禁止他的女儿郭文玥(卫诗雅 饰)学习“破地狱”仪式。
此举也造成了郭文与一对儿女之间长期矛盾的根源。
郭志斌认为自己从小就被迫放弃学习,跟着父亲做喃呒师傅,失去了选择人生的自主权。因此在成为父亲后,当面对同样的难题,郭志斌选择为了儿子的学业,离开年迈且中风的老父亲,一家人移民澳洲。
郭文玥从小便崇拜父亲,却因为父亲总说:“女人污浊邋遢!”不让她继承自己的衣钵,觉得自己被父亲轻视而一直耿耿于怀。她一直很要强,找了一份急救医生的工作,每天忙碌,干着救死扶伤的体力活,就是渴望得到父亲的尊重和认同。
一家子父亲、儿子、女儿之间,都有着某种解不开的心结,正如魏道生所说:“活人也需要破地狱,活人也有很多地狱。”
因此“破地狱”的第二层含义,就是要冲破郭文家庭中,父子之间、父女之间、和兄妹之间的隔阂。
郭文破得了亡者的地狱,却破不了自己家庭中的“地狱”,他需要魏道生来帮他解开与一双儿女之间的矛盾和心结。
因此在遗嘱中,他把自己的后事交给魏道生去操办,而魏道生力排众议,打破宗教的禁忌,让郭志斌和郭文玥两人为他们的父亲“破地狱”。
到这里,“破地狱”的第三层含义才显现出来,这也是最深刻的一层含义,也就是突破明显带着女性偏见的传统教条,有选择地继承传统文化。正如鲁迅所讲,对待传统文化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要勇于大胆创新,不能墨守成规。
由此联系到当下,我们都需要深刻反省,摈弃旧规则下的条条框框,突破传统思维,勇于尝试并找到新出路。由电影故事延伸到社会话题,也带给观众对于现实处境的深刻思考。
从现实出发,对准当下社会现状,给观众注入新生的力量,这是《破·地狱》能够引起强烈共鸣的原因,也是其得以刷新票房纪录的原因。
二、
从《饭戏攻心》中“离开旧屋,走出去”的主题;到《毒舌大状》中“everything is wrong”的思考;再到《破·地狱》中打破传统教条找到出路的话题,黄子华的三部电影都瞄准当下,讲述“最香港”的港人故事。
而这种勇于揭露社会现状,针砭时弊的创作精神,正是源自他的“栋笃笑”文化。
黄子华是毕业于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的高材生,1984年回港后进入无线电视的编剧训练班,曾担任《特写青春》、《性本善》节目主持人,并兼任编剧。
在努力奋斗了6年后,有感于在娱乐圈找不到出路,决定离开娱乐圈另谋出路,便将他6年的娱乐圈经历写成剧本,于1990年在香港文化中心剧场现场开启名为《娱乐圈血肉史》的脱口秀,竟意外爆火,后又在伊利沙伯体育馆重演5场,门票皆一扫而空。
当时港人仍不知脱口秀为何物,在黄子华的努力下,这种粤语脱口秀表演被命名为“栋笃笑”。黄子华又创作了《跟住去边度》、《末世财神》、《秋前算账》等作品,皆取得不俗的成绩。
之后,黄子华引起了“冷面笑匠”许冠文的注意,邀请他合作拍电影。这也是初出茅庐的黄子华,与这位香港喜剧界大佬的首次合作。
许冠文出身贫寒,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曾任中学教师,1968年进入无线电视台担任主持人,1972年得到李翰祥的赏识,主演邵氏电影《大军阀》一炮而红。其后两人又合作《一乐也》、《丑闻》、《声色犬马》等电影,均斩获惊人的票房成绩。
上世纪70年代香港电影圈开始流行独立制片人制度,邵氏老板邵逸夫却对此嗤之以鼻。许冠文在主演过多部电影之后,也想尝试自己当导演,于是他写了《鬼马双星》的剧本拿给邵逸夫看,希望能以票房分红的形式得到利润,却遭到邵逸夫的拒绝。
许冠文一怒之下转投邹文怀的嘉禾,《鬼马双星》于1974年上映后以625万港币的票房成绩一举拿下当年的票房冠军宝座,狠狠地打了邵逸夫的脸,也让许冠文从此平步青云,成为第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影帝(1982年的《摩登保镖》)和公认的第一代“喜剧之王”。
时间来到90年代,周星驰的迅速崛起,给许冠文带来不小的压力。许冠文曾自嘲自己:“很严肃,没有幽默感,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认为我好笑。”
他的电影搞笑的点都是体现在情节上,通过将日常生活中的“不合理”以夸张化的方式重新演绎,从而制造笑点。
周星驰则不同,他的搞笑更多是来源于自身的语言天赋、表情和动作,这种被称为“无厘头”的搞笑方式更显得夸张和直观。两人的喜剧电影并无优劣之分,许冠文更多的是针对社会现状的讽刺;周星驰则偏向于个人情感的表达与肢体动作、对话语言的夸张演绎。
也许是因为怕自己的“搞笑”过时了,许冠文才找到黄子华为他写剧本,这才有了1992年拿到3640万港币票房的《神算》。黄子华本以为许冠文会让他主演,便在剧本中给男二号评税员邱浩基这个角色加了不少戏。
没想到由于黄子华的知名度不够大,形象又不够出众,出品公司决定找一位当时的“流量明星”主演。许冠文就找到黎明来出演,黄子华费尽心机,最终只在片中演一个略带猥琐的龙套角色。
但对黄子华来说,这次合作虽不尽人意,也毕竟是许冠文带他进入电影圈。而在整个90年代,黄子华虽在“栋笃笑”舞台上大放异彩,他的搞笑天赋却一直没能在电影中得到兑现,参演和主演过不少电影,都没能拿到令人满意的成绩。
直到2018年,黄子华在《金盆啷口》之后宣布离开“栋笃笑”舞台,全身心投入电影创作。2022年,《饭戏攻心》以7766万港币成绩刷新了港片票房纪录;2023年,这个纪录又被《毒舌大状》提高到1.15亿港币。
在这几部电影中,他不再把自己在“栋笃笑”舞台上的表演形式带到角色中,而是更注重对于角色的深入理解和演绎,剧本创作上也更专注反映社会现实和接地气。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破地狱”,就是打破自我束缚,找到新的出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黄子华时隔32年,又迎来与“伯乐”许冠文的再次合作。
三、
今年的第4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上,《毒舌大状》陪跑了整晚,最后终于拿到全场分量最重的最佳电影,可惜黄子华没能拿到影帝,很多人都为他抱不平。这回《破·地狱》又如此卖座,黄子华的金像奖影帝该收入囊中了吧?
茄哥却认为还是有点玄,因为《破·地狱》的故事主线,其实是围绕喃呒师傅郭文的家庭展开的,许冠文的戏份与黄子华不相上下,也是影帝的有力竞争者。且许冠文已经82岁高龄,演了大半辈子,仍然热情未减,近几年参演多部港片,想为香港电影再尽一份力。
因此在《破·地狱》中,陈茂贤导演给了他足够多的戏份。在戏里郭文将长生店交给魏道生,又让魏道生帮他“破地狱”;在戏外许冠文与黄子华的再度合作,也标志着“喜剧之王”的一种传承和交接。
上世纪70到80年代有许冠文;90年代有周星驰;而在经历十多年挣扎后,香港电影又迎来黄子华。在《饭戏攻心》、《毒舌大状》和《破·地狱》三部电影接连爆火之后,他的影响力也慢慢扩散到我们内地。
曾经香港电影的那点骄傲,在大时代电影市场的冲击下,早已显露过度保守和固步自封的软肋。《破·地狱》的出现,也是在点醒香港的电影人,要在扎根本土的基础上,改变固有思维,撞破港片的那层“地狱”,拍出崭新的作品。
《破·地狱》与其他港片对照,它的结构与叙事模式都是独树一帜的。
首先它并不“娱乐”,也不“商业”,如《无间道》一般沉重,却又没有《无间道》那样的戏剧冲突。相反,片中角色每次对话中的摩擦和冲突,都被处理得十分内敛和克制。
其次,《破·地狱》既像港式文艺片,又不如《桃姐》那样的片子,只注重日常生活的表达,而忽略对于社会议题的开发。《破·地狱》的主题思想非常鲜明,就是要突破传统,放下成见,带给港人一种勇于开拓的精神力量。
最后,《破·地狱》还立足于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与传承,它将“破地狱”的丧葬仪式带到电影中,让全世界了解并认识粤语文化圈中这种已列入世纪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的本土文化。
像这样认真的一部电影,在当前的香港电影市场中已不多见。而如此“平淡”且缺乏“爽点”的文艺片,在香港本土能够卖座,并打破票房纪录,足以证明香港人对于电影艺术的包容。
最后,希望《破·地狱》如此良心的好片能被更多观众看到,不要被埋没。
(电影烂番茄编辑部:热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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