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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鱿鱼游戏》

《鱿鱼游戏》第二季上映。这部爆火的网飞韩剧,讲述了人们为获得巨额奖金,穿上统一印有编号的制服,参与一场在完全封闭环境中的游戏的故事。随着游戏进程的推进,一些普通人也逐渐做出一些违背人伦的行径:欺负弱小,欺骗朋友致死,将妻子推向绝路……弱肉强食、鼓励人们互相残杀的机制,让人联想到纳粹时期的集中营

在所有压迫与被压迫关系中,集中营无疑是最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一种组织形式。营内的生活充斥着饥饿、血腥、暴力、贬损与侮辱。任何见过集中营囚犯惨状的人,都不可能不感到沉重与悲痛,以至于阿多诺发出了“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的感叹。

集中营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毁灭人”——不仅是肉体的消灭、还包括心灵的摧毁。为了更高效地灭绝犹太人,德国纳粹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剥夺囚犯的尊严、抹除他们的人格,最终的目的,是使囚犯们成为麻木不仁的低等动物。这样,既验证了纳粹有关犹太人是劣等种族的理论的正确性,又可以使囚犯们木讷地走向纳粹为他们安排的死亡。

不过,M译丛新推出的《大清算:纳粹迫害的遗产与对正义的追寻》中,英国历史学家玛丽·弗尔布鲁克通过研究,发现纳粹从人格与心灵摧毁犹太人的计划并没有得逞。集中营是一种厄运,但身处厄运当中的人并非完全被命运摆布。即便处于最不人道的环境中,囚犯们仍试图通过宗教祷告、保持清洁、规律作息等方式,能动地掌握自己的生活。这些行为不仅是对非人化的反抗,同时也彰显了人类精神的韧性所在。

抹除人格的统治形式

弗尔布鲁克认为,纳粹集中营中囚犯非人化的现象是大屠杀残暴行为的核心部分。

她详细分析了纳粹政权如何系统性地剥夺个体的人性,在看守眼中将他们仅仅视作数字或物件。这种非人化过程不仅体现在身体上的折磨还在于心理上的摧残目的是毁掉囚犯的精神抹去他们的身份认同

这一特征在受害者抵达大型集中营所经历的仪式上尤为明显:它泯灭了所有个体性,将人类转变为其亚种的成员。

人们会被夺走所有个体性和人性的外部特征。比如说集中营会夺走人们的衣物和个人财产,剃掉他们的头发,给他们穿上囚服,佩戴上代表群体类别和堕落等级的彩色三角,人们也就由此失去了个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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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露在狼群》剧照

在奥斯维辛,工人会被刺上具体的编号,他们将从此失去名字,以编号为代号。这里的奴隶劳工群体会让人湮没其中,一旦被它吸纳,人们就会成为受剥削、受虐待的棋子,而死亡是这种极度的非人化几乎不可避免的结局。

丹尼丝·迪富尼耶还记得,当拉文斯布吕克的女性被脱光衣服送进浴室,被削去了头发,然后被迫穿上条纹囚服时,她们有着怎样各不相同的反应 :“为了反抗这种非人化,有些年轻女性放下了羞耻,逞强地大声笑了起来,但是年长的女性却双眼枯槁、四肢颤抖,她们显然无法战胜这种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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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奥斯维辛》剧照

纳粹施行的反人类政策也不仅限于人群分类和抹杀个人身份,它还会强迫人们生活在惨无人道的条件下。有些后果会见于肉体,有些则见于精神,甚至见于道德。在许多幸存者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人们为了一片面包而你争我夺,为了从肮脏的地板上争抢几块宝贵的面包屑而撕扯在一起,被降格到动物的层面。

按照弗兰肯塔尔的说法,当“人们处于饿死的边缘时,就连死亡的威胁也不足以阻止他们偷东西吃”。如此分配食物份额,确保食物的稀缺性在囚犯当中和谐分配,或者说将饥饿的配额分发下去其中的道德立场显然已不言自明

窒息环境下的迅速堕落

不少幸存者回忆道,有些人能够很快地适应集中营的新环境。据玛格丽特·布伯—诺伊曼所言,有个女人在抵达拉文斯布吕克几个星期后,“就已经认命,并由此适应了集中营的生活”。

她记载道 :“她对外部世界和其他囚犯的兴趣渐渐衰退。对可怕事件的反应渐渐变得木讷,恢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这是一个逐渐麻木的过程。很快,死刑、行刑、鞭打,甚至残忍虐待的消息都只能引起微弱的恐惧反应,而且即便是微弱的恐惧,也在几分钟后就迅速消失了。然后谈话声和笑声再度响起,集中营的生活继续下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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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语课》剧照

由于囚犯“被迫受苦,尤其是在他人的蓄意下被迫受苦”,并且“时常遭到刺激和羞辱”,却永远无法以言语或者暴力回击权威,他们就倾向于将挫折和怒火发泄到囚犯同胞身上。

尤其是在因卖淫、轻微罪行或非常规生活方式而被逮捕的“反社会人士”中间,这场“所有人与所有人的战争”会反复上演,甚至连心怀共同事业,需要在逆境中保持团结的“政治犯”,都会“对彼此感到嫉恨”。

人们因为个性、年龄、性别、外貌而得到各不相同的对待,并且以不同的方式体验羞辱和非人化的过程。无论是党卫队成员,抑或囚犯,所有人为了活下去,或者为了获取蝇头小利、小恩小惠,或者为了达成其他目的,都参与到以物易物、盗窃、交易、贿赂和勒索的行为当中。

根据贝特尔海姆的观察,有些被长期关押的囚犯不仅会模仿集中营守卫的行为而且会试图搜刮代表压迫者身份的破旧制服和徽章并且将集中营系统病态的规范和价值观念内化到自己的人格当中

有些囚犯自从当上了囚犯头子,能够为自己谋取些许福利后,很快就开始模仿压迫者的行为,也变成了自己地盘里的小暴君,压迫受其管辖的人。

与“人格解体”作斗争

一位关在奥斯维辛的法国犹太人吉尔贝·米希林后来回忆道 :“这个完美的系统经过专门的设计,每日每夜剥夺我们的人性,将我们降格到互相厮杀的野兽的程度,使我们为了延长生命,可以接受任何事情。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依旧在这个系统中努力活下去,试图维系我们的人性。”

在反抗非人化的过程中,囚犯需要把持住伦理和道德的标准(在此类状况下并不容易),也要行使主观能动性,不悖于自己此前的信念和价值观。

坚守强烈的宗教信仰是反抗非人化的一种形式。在拉文斯布吕克,耶和华见证会信徒“单纯且心满意足地相信着”,只要自己能够坚守住宗教的信条,他们就能迎来救赎,会在末日审判之后重生,“这给他们带来了力量,使得他们能够忍受多年的集中营生活,忍受所有侮辱,并且仍旧保有人类的尊严”。

“反社会人士”会为了多抢点食物而彼此大打出手,而耶和华见证会信徒则试图将他们稀少的配给均等地分给大家,一同有序、安静、平和地用餐。

对许多人来说,仍然能够行使某种程度的能动性,以及仍然能够稍许掌控此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处境, 显然有着重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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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营血泪》剧照

弗里德曼还记得,在1944年8月一段炎热的时日,当他和其他幸存者被运送到弗洛森比格时,他们还将有机会实践和确认他们心底潜藏的人性力量。在旅途的第三天,一位好心、勇敢的过路人将一瓶可能挽救生命的水递给站在车厢窗边的人。这个人没有独自将水喝完,而是一口都没喝就将它递给了身旁的人,让他喝一小口然后传给别人。

这瓶水以这样的方式传遍了整个车厢,每个人都抿了一口。在弗里德曼看来,这份经历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每人所获得的一小口水分补给。他们都因此“改变了”:这个人“自我牺牲的行为将尊严归还给我们”。在路途的第四天,当他们抵达弗洛森比格时,他们“都成了和过去不一样的人”。

当幸存者在日常生活中运用各种策略时,我们也常常能看到其中有着各类试图维系自我的故事—而且这些策略通常并不依赖任何高尚的道德感。就像托马斯·布拉特所说的那样,论及他跟其他劳工囚犯如何在索比堡死亡营幸存下来,他们所谓的幸存战略” 其实简单到只是保持个人清洁而已。

他的有些狱友同胞“拒绝放弃自己”,“尽可能地保持身上干净,有机会就剃胡子,路过德国人面前时保持身姿挺拔”。他们要让自己显得强壮,显得能够掌控自我,这不仅对于维持自尊有着重要意义,也能避免被守卫盯上,因为他们随时准备着把摇摇晃晃的虚弱人士给摁倒。

对于希勒尔·K.而言,不仅保持清洁、沐浴身体很重要,连享受排便这样的基本生理功能也是自我主张的重要来源。他强调说,对于保存个人身份感而言,能够体会到“你的身体仍然能够运转”具有着重要的意义;他进而解释说,“当你没有任何其他自我满足的途径时,你需要将自己的身体当作自我满足的来源”,他表示人们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来向自己证明:“我仍然存在着 。”

不过,囚犯手头的策略也不全是这类日常性质的。布拉特就会从事一种危险的活动,他从死人身上寻觅贵重物品,拿来和集中营守卫交换食物,并且以此为乐——他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获取额外的营养,更是因为这种交易能够给他带来身而为人的感受,甚至体会到某种权力的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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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语课》剧照

布拉特告诉我们,当他用五枚金片交换香肠和伏特加时,“我会获得某种异样的感受。守卫本是我的死敌,本是我应该害怕的人,但现在他却成了人。我能够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并目击到,他甚至比我还害怕。我感到,我拥有了某种控制压迫者的力量,它能够让我好受一些。我不再只是德国人所谓的‘湿麻袋’。他必须得跟我打交道。”

这种“仍然影响着周围的世界”的感受对于布拉特来说至关重要,他需要借此维持人性,抵挡外部强加给他的非人化。

归根结底,当身处绝望的境地,一切都超出囚犯的掌控时,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人们手中唯一的自由就是选择自身态度的自由以及选择自己对苦难作出何种反应的自由这种内心的自由对于抵抗非人化至关重要。通过选择在苦难中寻找意义,囚犯能够保留一部分人性,抵抗完全的人格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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